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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廸廸仔、李吝嘉 難度:★★☆☆☆
基因改造技術可謂是當今最受矚目的醫療科技。從基因上改變身體特徵亦可謂人類最大的美夢,也是最大的惡夢。隨技術日趨成熟,基因改造技術相關的道德問題已變得無法迴避(見我們另一作者 MK Kong 對賀建奎事件的爭議速評)。究竟我們道德上應不應該容許將基因改造技術用於改良下一代?
運用基因改造令下一代具備更優良基因,可統稱為基因優生技術,而此技術其實可分為兩大類:一、胚胎篩選;二、基因改造。胚胎篩選技術是先培養出數個候選的受精卵,對這些受精卵培育成的胚胎作基因檢測,看看它們有否遺傳疾病的基因,挑選出其中「最健全」(最少遺傳疾病基因)的胚胎來植入母親體內,讓其發展成胎兒。整個過程只是有篩選,而不用改動胚胎的基因組。有關胚胎篩選的道德討論將不在此探討。
而第二種的基因改造技術,就是以基因工程改動胚胎原來的基因,近年最觸目的就是基因編輯技術 CRISPR-Cas9。基因編輯技術令胚胎基因「可加可減」,既可以用來剔除與疾病相關的基因,亦可加入一些胚胎本來不擁有的基因,理論上父母可以此來「制訂」子女的外貌和身型等各種生理特徵,隨技術進步甚至可加強子女各方面與基因相關的天賦和才能。
以人為手段「人種改良」下一代的想法,早在十九世紀末已存在。當時,不少學者與政治家都提倡應褫奪「劣等族群」的生育權利,令社會最終只剩下「優秀人種」的後代。而這種優生學說後亦成為了納粹德國迫害及屠殺猶太人及其他「劣等族群」的根據,因此「優生學」甚至成為了一個貶義詞。今天,我們當然不會認同這種泯滅人性的社會優生思想,政府當然無權以「改良人種」為理由去進行社會生育控制,因為生育是基本人權的一部分,每人都應有生育的自由。
從生育權到基因權
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這種擁護生育自由的思想其實同時為基因優生技術提供了道德理由:對支持基因優生技術的人而言,擁有甚麼基因為子女一生至關重要,而父母理應有權讓子女擁有最理想的基因,正如父母應該有權為子女安排最優良的教育和醫療一樣。因此,如果認同父母有為子女揀選教育和醫療的權利,你也應該認同父母為子女選擇基因的權利。
基因不公義
然而,只考慮父母的生育自由和權利是否就足夠呢?許多人都擔心基因優生技術不僅僅是一項個人選擇,同時亦可能會對社會結構造成巨大的衝擊。第一,應用基因優生技術很可能會造成充滿基因歧視的社會。經典科幻電影《變種異煞》(Gattaca)就為我們描繪了一個基因歧視的未來 —— 在廣泛應用基因優生技術的世界中,社會的各種機會都只為經基因改良人而開放,他們的優秀基因就是最有用的履歷,沒有僱主願意給予普通人任何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
第二,基因優生技術恐怕會嚴重加劇社會不公義。基因技術所費不貲,越富裕的家庭就能為子女提供越優秀的基因。現在,我們的下一代已經需要面對教育資的「起跑線差距」,如果我容許貧富差距反映在下一代的基因,我們的子女將身處於怎麼樣的社會?
這樣極端的社會不公義的是否必然?或許不一定。人類歷史上,許多科技發明在剛面世時都只是富人的專利,但隨着技術進步令使用成本降低,配合政府適當的政策,最終即便是一般人亦可從中得益,就有如飛機、汽車或許多醫療產品等。或許基因優生技術也一樣 —— 假若我們可以有公義的制度去分配基因技術的資源,同時又能積極地處理基因歧視的問題,或許每個人都能享受這項技術的成果。
《變種異煞》(Gattaca)電影海報
以基因改良人類會導致社會分裂?
然而,基因優生技術對社會的衝擊,並不止於社會不公義。哈佛大學哲學家 Michael Sandel 在《反對完美:科技與人性的正義之戰》(The Case Against Perfection : Ethics in the Age of Genetic Engineering)一書中,便論證基因優生技術會改變我們社會中一些十分重要的人際關係。首先,容許基因訂製子女會將父母置於面臨非常艱難的處境:一旦基因技術成為父母生育選項之一,父母就變得要為下一代將來的各種天賦和缺陷負責,子女將來的各種短處和缺憾也都會被怪到父母頭上。你的子女將來可能會問你:「明明已經有基因科技,你為何不把我改造得再聰明一些、外貌再出眾一些?如果你根本不能讓我贏在基因起跑線上,為何還要把我生出來在社會競賽中『包尾』?」
除了會令父母承受無比沉重的基因責任,更令人擔憂的是,基因優生技術會摧毀我們承擔社會責任的基礎。我們願意支持扶持弱勢、關懷不幸人士的社會制度,因為我們相信人生來是否能有健全的身體、過人的天資許多時候都是運氣使然。既然大家的出生都一樣受命運操控,即刻有幸身為天賦較好的一群也會願意幫助較不幸的一群,共同承擔大家的命運。
但基因技術的應用令個人天賦不再單純是命是運,同時亦成為了父母的個人選擇。當命運變成了個人選擇的後果,社會上有優勢的一群還會否願意與弱勢共同承擔呢?Sandel 認為經過基因改造的精英群體或許不會再對弱勢的一群有同理心,人們再也不會願意共同承擔社會責任,社會階層間的團結和關懷恐怕將難以維持。
歷史學家 Yuval Noah Harari 在《人類大命運》(Homo Deus The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中亦同樣表達擔憂。Harari 認為經過醫學技術「升級」的新人類階級一旦出現,勢必動搖我們一直擁護的平等、自由等價值。自啟蒙時代始,「人人平等」就一直是公民社會的核心 ——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應該受到同等嘅尊重,沒有人可比其他人更加尊貴。所以在投票時我們強調要一人一票,就是因為我們深信每個人都應有同等表達意願和訴求的權利。但假若有一天社會上出現了一個「基因精英階級」,他們在不論各種能力天生就比其他人優勝,而且這個差異優勢將會一代一代地自動遺傳,那會對平等自由的價值產生怎麼樣的影響?
這些「超人類」的精英看一般人的目光,或許就會類似殖民時代的歐洲白人看非洲黑人的情況。他們可能會認為這些基因上未改良的一群不僅僅是弱勢族群,更已經在字面意義上是種另一個(較低等)的人種,認為大家已不再屬於同一個人類嘅範疇,所以亦再無須同等地對待和尊重每一個人。(試想,如果一些人的經基因改造的程度夠高,「人類群體」甚至可以出現生殖隔離(Reproductive isolation))如果人類社會中的自由平等價值一直都建基於人有相近的體質和能力,那改良「新人類」的興起就很可能會完全改變我們持守的道德價值體系,甚至完全分裂「人類」這個族群。
應否容許對人類進行基因改造?在甚麼條件下才能被容許?現在,基因優生技術已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科幻題材,反已成為迫在眉睫、能影響「人類存亡」的重大議題。
封面原圖︰《變種異煞》(Gattaca) 電影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