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族作為一種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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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水 難度︰★★★☆☆

 

沒有見過的「國族」

  世界上有很多國族,但你只會遇上漢族、朝鮮族和日耳曼族等族人,卻不會遇上他們的國族本身。在這個現實世界我們無法「找到」任何一個國族,因為一般而言國族本身是個概念來歸類某一類人,但這看似虛無縹緲的國族又實實際際的影響人類生活。不同的國族不僅僅區分開不同種類的人,國族的身分認同更維繫了一群人,使得他們成為一個群體。

  社會學家 Benedict Anderson 就認為,現代人踏入了一個新的時代。在現代之前,我們透過宗教或王朝來介定自身——我就是主的僕人,我是天朝的臣民,但到了今時今日,我們卻是一國一族的人——我是美國人,我是日本人。到底國族是甚麼呢?它對我們的意義又何在?這就得從幾萬前的人類歷史講起。

人類大歷史:認知革命 

  就在大概七萬年到三萬年前,人類的認知能力出現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人擁有了語言的能力,這種認知突破就是所謂的「認知革命」。語言除了使得人類可以進行複雜的溝通,而歷史學家 Yuval Noah Harari 認為更重要的是,語言使得人類可以建立和傳播「虛構的事物」,從而建立共同的想像又或者信念,這對人類社會極為之重要。

  或許我們可以用以下的例子來說明,到底能夠建立「虛構的事物」有何重要。在現代的商業社會貿易,我們需要有錢幣來進行交易,亦都需要有法例來保障我們,而且交易往往牽涉到公司又或者銀行等機構。然而,錢幣其實不過是一張紙又或者一些銅鐵,為甚麼偏偏只有我們錢包裡印有特殊圖樣的紙才是錢幣?保障社會上大多數人的法例亦不過是由少數人來制訂,甚至可能社會上有很多人都沒有讀過大部分的法例,何以法例又能夠保障我們呢?我們常說的公司和銀行其實不是在說它們的實體店舖,店舖沒了可以再興建,然而公司和銀行都不會消失,要消失就需要例如法庭下令強制解散,那到底公司和銀行又是甚麼呢?

  錢幣、法制、公司和銀行等商業社會重要的一環其實都是我們共同想像和相信的虛構事物。這當然並不是說它們都沒有實則的體現,例如紙鈔就是金錢這種想像的落實,但紙鈔之所以有效力,是因為我們都相信它的價值,我們相信一張二十元的鈔票可以換取相約二十元價值的東西,否則它不過是一張廢紙。法例也是因為人們願意共同遵守,所以即使大部分人沒有讀完所有法例,但法例還是有它的效力。但假如人們視法例如無物,那即使一個社會有法例但它亦是名存實亡。就連公司和銀行也是一種想像,是我們都相信它們的信用和身分,它才產生作用。

  就是因為人類有了語言的能力,可以建構種種虛構的想像,才能建立極之複雜的人類社會。如果要一個比喻來說明,那就是說人類社會的運作就好像一個遊戲,而遊戲要得以進行就需要有遊戲的方式和規則,這都要人類有建立虛構想像的能力,比如大家都相信足球進入了龍門不僅僅等於有一個球由一點移動到另一點,而是這代表了進攻隊獲得一分。

國族作為一種想像的意義

  國族其實就好像金錢、法例等是人類的共同想像,我們想像自己跟成千上萬素不相識的人有一種連繫,而這類型的想像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把人們牢牢的團結起來。

  Harari指出,據研究顯示,一個維持於一百五十人左右的群體只需要大家互相認識、簡單的通訊又或者一些法規,就可以順暢維持運作。一旦群體超過一百五十人,比方說是一萬人,又或者十萬人,乃至一百萬人,就不可能大家都互相認識,亦不可能互相通訊聯繫。這個時侯,這種大規模的組織就難以運作。

  能夠令得這種大型組織可以團結起來,就需要群體有一些共同的信念,例如是國族想像。當大家都相信自己屬於這個國族,相信她的文化價值,相信她的歷史,大家就會有了一種歸屬感,願意為她赴湯蹈火。我和千千萬萬的人可能並不相識,但只要大家都是美國人,披上戰衣的就是兄弟,我們可以為了共同的目標而戰而死,這時國族這種想像已經把我們緊緊地連繫起來。

  這種國族想像其實是一個近代的產物。社會學家 Liah Greenfield 指出,拉丁文中的國族「natio」最原初帶有貶意,指一群出生於同一地方的外國人,經過很長時間的歷史演變,國族才慢慢有今時今日的意思,用來指涉特殊的族群。人們亦是到了十六世紀才慢慢以國族身分理解自己。

  作為一國一族的人之前,我們卻有別的身分。Anderson 認為,歷史上人類理解自己的方式經歷過幾次轉變,而這些理解方式不僅僅界定我們群體的身分,更影響了我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Anderson 就稱之為文化體系。以往宗教和王朝就是一個文化體系。

  宗教除了界定了我們是甚麼人,更重要的一點是,它嘗試為人類的生命提供價值指標。Anderson 說宗教的貢獻在於「將宿命轉化為連續,將偶然轉化為意義」。人生充滿了偶然和必然,例如我們的出生、殘疾等都是人生中的偶然,我們無法控制,亦無法預料,而人生中的老、病和死卻是必然的宿命。宗教的勵害之處在於嘗試為人生的偶然提供解釋和安慰,例如說這是主的磨練又或者指點天堂的出路。宗教亦嘗試安頓人生中的病老死的宿命。雖然每一個個體都會消逝,但人類的原罪卻會流傳下去,需要一代代人去救贖。於是個體與個體之間出現了一種連續性,我們的使命可以流傳下去,在生者與未生者就有了連繫,得以團結世世代代的人。

  隨著宗教的勢力慢慢減弱,再到了王朝的沒落,人們不再像用以往的方式來理解自己,國族扮演了新的文化體系。Anderson 認為國族重新解釋了人類的偶然和必然。我生而為法國人,這是偶然,但由我和我一代人去延續和壯大法蘭西國族,這就成了我人生的意義,我可以為族群的福祉而奮鬥,而且這種使命也能為每個個體之間提供連續性,使得世代都承繼大家共同的使命和歷史。

國族想像的誕生

  國族想像並不是從天而降的,Anderson 就認為它的出現跟近代歐洲的小說和報紙發展有關,而兩者對於建構國族想像最大的貢獻,很有趣地 Anderson 就認為在於它們為人們建立了一種新的時間觀。

  在過去,基督教的時間觀並非過去和未來截然二分,反而是過去和未來都聚於當下,這被稱之為同時性(simultaneity)。在全知的上帝眼中,所有事情都必然發生,所以在當下衪就已經知道了過去和未來,它們不過是已發生和還未發生的分別,但都與我常在。亞伯拉罕為上帝獻上兒子,上帝之子將再次降臨,一切在當下已經都可以預見。

  現代的時間是一種「同質而空洞的時間」(homogenous, empty time),所有的活動和內容都從時間中淘空,過去和現在未來性質上是同一的,並以機械式直線進發。現代的報紙和小說建構出的新同時性,就是把在線性時間發生的不同事情,呈現於同一個時間點之上。

  我們可以用以下的說明來解釋這種新同時性對構成國族想像的重要:中國現今有十三億人,一個再本事的中國人終其一生,也沒有可能遇到中國十份之一或百份之一的人,他亦不會知道中國十三億人每一分每一秒在做甚麼。照道理,他應該對非常之大部分的同胞毫無概念,可是,他卻可以通過想像來與其餘十三億同胞建立穩定的關係。

  小說就是很好的幫手,它的威力在於可以把幾件時間和內容不同的事件,在同一時間呈現。例如在五點我和他在討論政治,在七點半有很多人在示威,在第二天新聞報導昨天的事,這三件不同的事在小說裡都可以在同一個廣大的場景例如社會在同一個時間呈現,我們就好像全知的上帝,用一種鳥瞰的方式把握人們集體活動的圖像,這對建構國族觀念非常重要。在現實我們沒有可能知道天津、北京、上海等地各人各時的活動,但這些事情在小說一下子都能同時呈現出來,例如是描寫各地慶祝中國成功申辦奧運,就立即為我們建立了一個國族的共同想像,我可以想像我和遙遙萬里、很多很多的人有一種緊密的關連。

  報紙亦發揮很重要的作用,它能把一天內世界各地發生的事件並列,我與你可能素不相識,然而,我們都可以觀看同一份報紙,我也知道有成千上萬的人一同在觀看這份報紙,這一件事每一天都不斷重複。這意味我和群體內其他的同伴,都不停地一同「經歷」報紙上的事,這些事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而是有很多人都知道,我們可以一同討論,建立社會輿論。這令得我們建立起連繫,我可以想像我們活在同一個群體。

國族於歷史

  國族的熱潮在十九到二十世紀曾經風靡一時,很多政治運動都與國族運動息息相關,例如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解放運動就是一例。然而,國族的熱潮卻有一段時間稍有平息,但在今時今日彷彿又以另一種姿態重現。今天,就連報紙和小說都成了舊的媒體,互聯網和電影廣播的傳遞比起小說和報紙都更為快速,要建立國族的想像看來是更加容易和有效。再加上全球右翼主義抬頭,各地都高喊本土和國族,國族的熱潮彷彿又一次形成。在當下反思國族,也算得上是對時代的一種反省。

 

原文刊於《號外》

白水

白木浮流水,白字做個水。見人不如見文,見文不如不見。 →→打賞荼毒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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