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也有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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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嚴振邦  圖:譚螢螢  難度:★★☆☆☆

 

  旅行是現代人特有的生活方式。一兩個世紀前的人類,很多連離開自己村莊的機會都沒有。沒有火車飛機汽車等交通工具,就算到附近的城鎮也要走上老半天,對黎民百姓來說,旅行可說是不可能。就算是我們祖父母那一代人,不少也沒有多少旅行的機會。為了糊口,根本沒有餘暇,遑論要在左支右絀的生活中擠出閒錢來,去一趟旅行。

  所以旅行在當代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真的只是這三四十年來的事。對現代人而言,旅行可說是最多人感興趣的活動了。喜歡去的地方人人不同,但很少人不喜歡旅遊。假期前後,朋友閒聊的話題,總離不開旅行。常說,如果遇到新朋友,不知怎打開話匣子,旅行總是個永遠合用的題目。問問對方上次去了哪裏,見過甚麼新奇的事,話就慢慢聊開。我想不少人工作時,朝思暮想的,就是接下來的旅程。

旅行是甚麼

  旅行這麼重要,但有趣的是,如果我問大家:其實為甚麼我們會這麼喜歡去旅行?去旅行的經驗有甚麼特別,跟其他活動不同,教現代人的心思總往旅行上鑽?大家卻又不易說出個所以然來。我知道旅行經驗總是美好的,但這種經驗又有甚麼特別呢?

   我們知道,旅行不只是到了別的地方這麼簡單:往外地工作時,我們就難有旅行的感覺。所以說旅行除了是身體的移動,更重要的是心態的轉變。因此要知道甚麼是旅行,我們就不得不回到我們的旅行經驗上去。而我們又知道,不同人的旅行經驗可以十分不同。究竟為甚麼旅行的經驗會有這麼大分別?原因在哪?這些問題於是構成了旅行哲學的中心課題。今天,就讓我們從不同的旅行經驗說起。

意義世界的中心

  旅行哲學家 Erik Cohen 開創了一套旅行現象學,用以描述和說明不同種類的旅行經驗。Cohen 認為,要說明旅行經驗,我們必須從「意義世界的中心」這概念說起。Cohen 認為,意義世界位置的不同,正正影響了我們的不同旅行經驗。

  那何謂「意義世界的中心」呢?Cohen 認為,所謂意義世界的中心,就是人的世界意義來源。這樣抽象地說不好理解,讓我舉例子來說明就易懂得多。試想象你是個基督徒。作為基督徒,這個世界是神所創造的,而我們生命的意義就是要榮耀和歌頌上主。這一整套對生命、世界的理解,構成了基督徒的意義世界。但這個意義世界並不是憑空出現的,反而都建基於歷史上在耶路撒冷這地方發生過的事:耶穌在這裏受難、埋葬、復活、升天,這裏發生的一切,支撐着整套基督教的世界觀,是一切價值和意義的來源。我們可以說,耶路撒冷這個地點,就是基督徒意義世界的中心。

  「意義世界的中心」這概念,在宗教世界中最易理解。麥加之於回教徒、拉薩之於藏傳佛教徒等,都有同樣地位。但意義世界不一定是個宗教世界。例如對於日本人,奈良、京都等可能才是他作為日本人的意義世界中心。因為在這裏發生的一切,讓大和民族成為了現在的大和民族。對於蔣介石,中國大陸是他意義世界的中心,因為他一輩子做的東西,就是為了要再次踏足這片大陸。對於喜歡披頭四的歌迷,他們發跡的利物浦市可能是他意義世界的中心。對於一個熱刺的球迷,白鹿徑球場就是他意義世界的中心。我們甚至可以說,對於一個深信中環價值的香港人來說,就算他不在中環上班,但中環就是他意義世界的中心。

  當然我們知道,人有很多面向,所以每人都擁有不只一個意義世界。我可以一方面深信中環價值,而同時又很喜歡披頭四和熱刺,所以在我們生活中往往會有數個意義世界中心。

  而要理解旅行之所以特別,最重要的是,這些意義世界的中心不一定在我們日常生活的世界之中。如果你深信中環價值而又在中環上班,那你很幸運,因可以每天朝聖,在你意義世界的中心生活。但也有很多人,意義世界的中心在生活的地方以外。而 Cohen 認為,意義世界中心的地點不同,就決定了我們不同的旅行經驗。

休閒式旅行

  當一個人的意義世界中心,剛好就在自己生活的社會中時,他每天過的就是他認同的生活,他每天工作的目標就是他認同的目標。這些人可說是浸淫在自己認同的價值當中。回想之前提及的例子,如果你十分認同中環價值,而又每天都在中環上班,那你可以說活在自己意義世界的中心。而這個時候,你每天都會努力向着你認同的目標奮鬥,努力達到目標。就如你在中環上班,每天都在中環看到這麼多人一起拼搏,你也在人群之中努力的賺錢,希望可以成為令人羨幕的中環人。你腳下的這片土地,就是你發奮的地方。這些生活雖然美好,但因你正好生活在意義世界的中心,所以會有被這價值籠罩之感。正正是為你認同這地方的價值,這價值就像每天在迫你努力似的,要求你向目標邁進,不容有一分鬆懈。每天不停追趕,人總有捱不住之時,而因此有了要逃逸的想法。

  你可能想離開一下,不用每天面對這種你「認同」的價值。無論你多麼享受和認同,人總不可能每天都在拼命努力做着同一件事。而旅行正好讓我們有放下這套價值觀的機會,讓我們不用在意義世界中心給逼迫着。我們去旅行是為了充電,就當獎勵一下自己每天的辛勞,去另一個地方走走,放鬆一下。但我們深深知道,休息,只是為了走更遠的路;離開,只是為了回來。我們不會改變自己的價值觀,到別的地方只為休息,讓我們可以回來繼續在自己意義世界的中心拼搏,繼續努力地向目標進發。這種旅行,可以稱為「休閒式旅行」。在這角度而言,旅行只是為了休息。

  所以說,很多人去旅行只是希望吃、買、玩,住好的酒店,睡得好就好。平常已經這麼辛苦了,付錢去旅行,難度還是買更多的辛苦嗎?充不了電,又要付錢,這樣的旅行對他們來說當然沒有意義。

  要留意的是,雖然這裏以上班作例子,但事實上,其他類型的意義世界也有一樣的現象。舉例說,作為基督徒,就算你多麼想做個好的信徒,若每天只待在耶路撒冷,最終也會吃不消。同樣的價值不停重覆的要求你按其而行,這一種氣氛已教人久不久一定要離開一會,才可以繼續下去。

朝聖式旅行

  有些人與第一種旅者相反,意義世界中心並不在其生活的社會之中。在其日常生活中,他有一種淡淡然的失落感,因為他知道支持他整套世界觀、價值觀的地方,與他有着距離。就像很多猶太人有種很強的民族認同,但卻因種種原因散居於世界各地。以色列這土地支持着他整套猶太世界觀,但他們卻活於以色列以外,所以在日常生活中,總覺得這個不是完全的自己。

  所以,他們會想找機會前往他們意義世界的本源,尋找那個真正的自己,親身體驗一下這套他們認同的價值。每一趟回到這意義世界中心的旅程,對他們來說都是一趟朝聖之旅。一步一步走向這意義世界中心,他們感到越來越充實。所以有不少居於外國的猶太人,每年都會找幾個月回到以色列居住,讓他們覺得自己活於認同的價值之中。對於休閒式旅者來說,離開自己意義世界的中心才能充電,讓自己之後可以回到這中心繼續拼搏。但對這些朝聖式旅者來說,只有回到自己意義世界的中心,他才充好電有力可以繼續在異邦生活。

  這種聖朝式的旅行經驗當然不只限於民族和宗教式的朝聖。你能想象一個披頭四的樂迷,去到他們第一次演出的酒吧,會有多激動嗎?他想象到他們第一次就在這裏登台,彷彿聽到他們的結他聲和歌聲。就在這當下,他和他們就在這裏連結起來。這種神聖的感覺,絕不是民族和宗教式的朝聖才有。

體驗式旅行

  上述兩種旅者,都擁抱他們的意義世界。但還有一種旅者是這樣的:他們生活在某一個意義世界之中,但卻不﹙完全﹚認同這世界的價值觀。旅遊,對他們來說,就是尋找另一套價值觀。他們希望可以找到一個新的意義世界,去取代自己那一套。

  所以他和上述兩種旅者都不一樣。之前兩種旅者,去旅行時都還是對自己信奉的世界觀、價值觀深信不移。他們根本不用放開自己,嘗試接受新的視點。但對第三種旅者而言,他們必須放開胸懷,讓新的世界走進來。他們希望體驗不同的視點,用不同文化的角度來看事物,以求為自己找到新的意義世界。所以他們希望可以多接觸和認識當地的文化,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可能認識不同視點。比起旅行,他們也更喜歡旅居一段日子,因為他們知道,去幾天的旅行根本不可能學會用新的視點來看事物;只有居住下來,才可以把自己融入到別的社會之中。

  對他們來說,旅行是獲得自由的不二法門:自由不單單是沒有任何外在限制,因為就算沒有人限制你可以做甚麼,你自己的視點和想法總限制了視野和思想。而體驗式的旅行,正好讓我們有機會換別的眼鏡來看世界。我們可以體驗用不同方式來看東西,最後甚至可以改變自己看東西的方式,可以說這樣才是真正的自由。亦只有如此,才成為真正的自己。

  這一種旅行的體驗,自然與之前的都十分不同。

 不同的旅人,有不同的旅行

  Cohen 開宗名義地說,他只是想把不同的旅行經驗描繪出來,卻沒有意欲為它們分個價值高低。事實上,即使在同一趟旅行中,往往我們也會有齊上述的各種經驗。Cohen 要做的,不是要大家以某一種特定的方式去旅行,而是希望大家對旅行這回事,有更深更好的理解。

 

註:本文用了 Cohen 的理論框架,但卻改動了細節。如 Cohen 文中談及了五種旅行經驗,這裏只討論了三種。

 

﹙本文原載於十二月的《號外》﹚

嚴振邦

為人嚴肅,平常都正經八百,不苟言笑,對運動旅遊美食色情資訊等日常輕鬆話題和說廢話挖苦別人說髒話耍廢搞惡作劇等取樂子的活動可說是全無認識也無興趣更無能力,甚至常不屑那些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終日只懂大言炎炎侃侃而談的人,以至有「嚴肅」的別名。可惜小弟一登場往往氣勢太嚇人,年紀雖輕卻常遭誤認為叔父輩的人物,故又被誤以為叫「鹽叔」——一個叫「鹽」的大叔。有些不認為我江湖地位值得稱「叔」的人,也就只能叫我「呀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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