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死焉知生——死亡哲學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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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水 難度︰★ ☆ ☆ ☆ ☆

死又何妨?

  哲學家伊壁鳩魯曾說過,死亡未到的時候,我們沒有受到傷害,沒有甚麼值得害怕;死亡來到的時候,我們已經不存在了,亦不會受傷,所以面對死亡我們理應無所畏懼。

  這樣說來,死亡似乎沒有甚麼好值得思考,但專門以生死為題的義守書社負責人 Erica 卻認為死亡是個大哉問。她專挑與生死有關的書籍陳列,更動不動「講死」。

  這得由她最初被死亡作為哲學問題所吸引的故事說起,或許我們可以從她的經歷發現,原來哲學問題並不是離我們很遠。

死得不一樣

  每個人都終有一死,但很多人都忘記了自己始終會死,特別是那些與死亡距離較為遙遠的年青人。二十出頭的 Erica 到底為甚麼會關注死亡的哲學問題?這跟她在東南亞做教育工作的經歷有關。

  她當時有一位柬埔寨學生遇上車禍過身,身邊有人死亡,難免會令她開始反思。然而,震撼她的,除了學生離去,還有柬埔寨人的喪禮。香港文化底下的喪禮都是悲傷而且沉重的:孝子賢孫披麻帶孝,逐一接受前來的親友慰問,並且道謝他們對先人的敬意。但她在柬埔寨的喪禮,卻有另一番經歷。她說柬埔寨人辦喪,像辦宴會,有歌有舞有東西吃,而且面帶笑容,還有人會跟她這個外國人閒話家常,感覺總不像在辦喪。原來喪禮不一定要哭,這好像告訴她死亡不一定是壞事,刺激她重新思考死亡的意義。

  另一件對 Erica 而言很深刻的事,也在東南亞做教育工作時發生。當是,她問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學生長大後的志願是甚麼。一般而言,如果你問一個香港的學生,他可能會回答你不知道,又或者回答一些很公式化的答案,比方說是消防員、醫生之類,因為大抵這些工作較「出色」,更可能是其實他們都不太清楚自己的畢生志向。可是,在泰緬邊境等戰亂地區,學生的回答可能就有點出乎意料。那學生說希望長大後做個軍人,可以殺其他國家的人,他說得還有點若無其事。這答案可能也只是無忌童言,但她那時才發現原來很多人的生命要不是能夠主宰他人的生命,就是自己的命在他人手中。生死原來不是離自己很遠,只不過剛巧她出生於一個太平之地。

死亡是一個怎樣的問題?

  人死如燈滅。Erica對於死亡作為一個哲學問題的興趣,不在於它作為生命的結束,反而是籍它作為起點,反過來思考人生的意義。因為人生有限,所以我們才要決定在有限的時間,怎樣過一個「好」的人生。亦因為人生有限,所以我們才要在生命中間取捨,做我們認為更值得做,更有意義的事,由此好好安排自己的人生。

  最令我們困惑的,當然是如何界定怎樣是「好」的人生。到底是追尋開心,要人生有意義,抑或做個道德的人才是好?我們容易把三者或其中兩者等同,例如開心等於有意義,但其實三者雖不抵觸,卻可以各不相干。令我開心的事例如吸毒就不一定有意義,亦未必合乎道德。我捨己為人雖然道德而且亦有意義,卻會令我和身邊人痛苦。甚至乎有意義的事情不一定與道德有關,亦不一定會令我開心,例如克服自幼的恐懼。到底我們要追求何者,還是三者皆要?細思下去,才發現要過一個好的人生,其實不容易。

  她當年在中大唸書的時侯,上過陶國璋的「死亡與不朽」課,內容豐富,由他人之死談到自己之死,由生前臨終說到善終,再到實地考察,前往解剖室、火化場。她說自己因此而認識多了死亡的各個面向。有一次她跟隨陶生到鑽石山火化場,替一些沒有親人的獨居逝者灑骨灰。一個人最後的路,竟然由另一個生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替他走完,她說那種孤獨果真是由始至終,於是她開始覺得要活在當下,根據自己的意願去選擇自己人生的路。死亡,原來可以教人如何去活。

何以我們要「識死」?

  Erica 認為,死亡長久以來都被污名化,彷彿死亡一定是不好的、是悲傷的,我們根本不該提起死亡。我們卻鮮有問:為甚麼?假如因為人生很美好,死亡令美好消逝,那死亡自然是不好的。然而,人生必然是好的嗎?如果不是,是否意味反而死亡才是好的呢?況且,其實死亡又是甚麼?死亡到底是人生的掠奪者,還是人生的一部分?兩種答案,可以令我們不一樣地理解死亡──如果是後者的話,我們似乎有理由接受它,畢竟我們接受人生的話,沒理由不接受它的各個部分。

  無論死亡是好是壞,死亡作為終將到來的人生大事,大眾對它的探討是不足夠的。我們只把主宰何謂死亡的話語權交給了媒體、傳統文化,但現實上就是各種話語與觀點之間的戰爭。假如我們不重奪話語權,對死亡的理解就一直由他人說了算,但蘇格拉底卻告訴我們:「未經反省的人生是不值得活的。」其實死亡是好是壞不要緊,我雖不能控制死不死,但至少如何理解死亡應該由自己當家作主,這才算是對自己之死有個交代,為自己負責。  

生死書店

  香港地,在書店內賣珍珠奶茶比賣書賺錢。Erica 卻偏偏跟朋友開了一間不會賺大錢的書店,叫「義守書社」。一般書店賣各類型的書,他們的書店卻以「生死」為主題,主要賣有關生與死的書。

  死亡在社會多是一個禁忌,在這個地方,卻百無禁忌。或許他們賣的不只是書,更是一種社會風氣,鼓勵大家多談論多思考死亡。他們更身先士卒,舉辦「死亡咖啡館」,廣邀各行各業的各方好友來喝喝咖啡談論死亡,你這時才知道,原來可以高談闊論死亡。當傷心事被開心談,忌諱也許變得沒那麼值得顧忌。逛夠了一般書店,想感受在書店購物以外的體驗,你可能需要去一次義守書社。

原文刊於2018年12月7日《明報》世紀版,題為〈 死者給生者的哲學謎題  與義守書社 Erica 談生問死〉﹚

封面原圖︰義守書社專頁相片

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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