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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聞母校新亞書院校長黃乃正昨日引經據典,痛斥新亞學生。新亞精神頓成「有禮貌」、「做個中國人」的代名詞。曾經要「打倒孔老二」的中國共產黨近年大搞孔子學院,也強調「和諧」、對國家示「忠」乃中國的優良傳統。錢穆、唐君毅二人一定萬萬也想不到六十年後的新亞書院校長所理解的中國文化,會與中國共產黨所理解的幾近如出一轍。但難道所謂儒家思想,就只有禮貌、河蟹幾字了得?
此不禁讓我回想起當年於新亞的青葱歲月,對錢唐牟等新亞先賢趨之若騖。更曾為新亞書院迎新營寫下一篇論新亞精神之文章。現公諸於世,還望位高權重的黃校長賜教。
作者:大學三年級的豬文
難度:★★☆☆☆
「珍重,珍重,這是我的新亞精神。」
新亞有個古怪的現象﹕每次唱新亞校歌時,只有這句特別響亮,特別整齊。這不意味着現在的新亞人特別喜歡這句,也不意味着大家唱到這句時,心情特別激動,只意味着新亞人對新亞校歌的印象,大概只有這重重複複,甚至帶點煩人的一句。
當新亞書院的意義只剩下照顧新亞人起居飲食的一個生活場所,當新亞人的身份的意義只剩下學生證號碼最後的一個2字時,新亞精神不過是一句重複的歌詞、一個老掉牙的歷史名詞、一個遙不可及的幻想、一個被人取笑的對象。
又或者,很多人覺得「新亞精神」只是一個相對的東西,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點與角度」,用不着取捨判斷什麼才是「新亞精神」,反正那都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
笑什麼?新亞人,這是我所珍重的新亞精神。
我理解的新亞精神不是飄渺的,是確實的。它是幾千年以來,十萬萬神明子孫所累積下來的生命智慧,它能夠指導你的生活,讓你活得更好。
我理解的新亞精神不是封閉的,但也不是任意定義的。你能說「新亞精神」就是享樂主義嗎?你能說「新亞精神」就是叫我們努力賺錢嗎?
新亞精神有很多面,有對社會、國家的關懷,有以傳承中國文化為己任的承擔。但究竟為什麼錢、唐諸先生要教我們關心社會,關心國家呢?國家大事與我有何關係呢?同時,錢、唐諸先生又為什麼要傳承中國文化呢?中共現在也大搞孔子啊! 難道錢、唐諸先生跟中共是同路人嗎?
我理解的新亞精神是一種人文精神。
人文精神,是新亞精神的核心,因為人文精神,才會衍生出新亞精神的其他面向。
所謂的人文精神,簡而言之,便是一種肯定「人」的精神。它是一種對人類的關懷,對每一個個別的人的愛惜,對人之為人的內在價值的肯定,肯定「人之尊,心之靈」。新亞先賢認為,人在物理生命之上,尚有一層超越的精神生命,唐先生明言:「人在本質上為一超自然生命而具精神生命的存在」,亦即是說﹕你是一個人,你不是一隻狗,你不是一張檯,你應當以人的方式去活。
我們再問,為什麼我跟一隻狗,一張檯有所不同呢?這大概可以分成兩面講。首先是自我與自覺,檯沒有自我意識,它沒有一種「我在活」的想法;狗沒有自覺,牠沒有一種「我應如何活」的想法,牠餓了便吃,急了便拉。但人呢?我們既有自我意識,亦有自覺。我既作為一個人,便應好好為自己的人生打算,好好反省一下怎樣的人生才是一個理想的人生,究竟我應當如何活,或者我為什麼要如此活下去。我們應當無時無刻再提醒自己這些問題,而非混混噩噩,不知其所以然的過自己的生活。也許,大家的答案到頭來會不盡相類,但,這至少要是一個以理性作深刻反省的結果,而不是由社會意識形態主宰,又或者由主流社會集體決定。
接着的是中國傳統文化跟新亞先賢更加強調的部份。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人的精神生命,人的內在價值,便是這種欲仁,斯仁至矣的力量。孟子說:「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這種力量是人之所以不同於禽獸的地方,這種力量是一種道德實踐的力量。當我們「乍見孺子將入於井」,我們當下的感覺必然是「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我們將自自然然為那小孩而心動,有戚戚然的感覺。這便是我們每個人都具有道德實踐的力量的體證。這力量內在於我,不假外求,說明了我們是「具精神生命的存在」而有別於一隻狗,一張檯。
新亞校規叫我們「愛家庭、愛師友、愛國家、愛民族、愛人類」,亦不過由此而生。我們對社會的責任,其實並不是一種被迫、不服從不行的「責任」。這種「責任」只是自然而然的東西,一如你對你父母有愛,你便會關心他們,我們的「仁心」令我們愛社會上的人,不忍他們受苦,我們自然便會關心社會。所以,所謂的愛國家、愛民族、關心社會,不是新亞強加於新亞人頭上的責任,僅是一種提醒,提醒我們「仁心」本來就會去愛其他人。
新亞人時時經過的天人合一池,所謂的「天人合一」其實毫不神秘、毫不迷信、毫不虛幻。所謂的「天人合一」其實能夠在這「仁心」裡得到解釋。此「仁心」,依牟宗三先生語,是能「遙契天道」的,甚至,北宋程顥更說:「只心便是天」。總的來說,此「仁心」具有了「創生」的作用。但,這裡所謂的「創生」,所謂的「天道」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它並不是說一般理解那種由無到有的創造,而是令他人、天地萬物變得有意義,有價值,借唐君毅先生語,便是令所有東西變成「真實的存在」。簡單以孺子入井的例子來說,若我們對那孺子沒有仁,沒有疾痛相感的關懷,他對於我們來說,只是若存若亡,他存亡與否沒有任何分別和意義,正如當我們上校巴時,我們的「仁心」一時靜下來的話,則我們只會注意到「我一定要擠上這班車」,其他人彷彿都不再具有生命,而只是一個又一個「阻住地球轉」的東西,這時候,在你的世界中,他們全都物化了,他們根本不再真實地存在了。但當我們的「仁心」一發動起來時,其他人便具有其生命,他的痛楚、幸福、哀樂,他的一切才變得重要,他便變成一種不能替代的存在,一個真真確確的人,一個「真實的存在」。所以,此種內在於我們的「仁」使價值的根源(天)歸攝於我們每個人之內,所謂的「天人合一」大抵可以這樣理解。
至於新亞校訓:「誠明」,照字面作最簡單的解讀,可為「真誠地面對自己,表現自己」。我想,上述儒家及新亞先賢對人的理解,即能為「誠明」下一個更好的註腳。因為「真誠地面對自己,表現自己」一訓,對某人來說,可能會令他們合理地沉溺物慾,若他們把「自己」看成那自然生命的「自己」,僅此而已,他們「真誠地面對自己,表現自己」的方式便是飽食終日。但新亞強調的「誠明」,強調「真誠地面對自己,表現自己」中的「自己」,正是那價值層面的「自己」,這個能夠超越物慾、成就意義的「自己」,才是我們真正自由的「自己」、才是我們最真實的一面。新亞書院之所以以「誠明」為校訓,便是此意。
新亞精神肯定了人的價值,它告訴了我們,我們除了自然生命之外,我們還可超拔起來,在道德實踐的領域之中享有自由,「我欲仁,斯仁至矣」。當我們的生命立於道德實踐的領域之上時,我想仁愛別人,我就能夠仁愛別人,我能否達成我的人生目標——做個道德的人,由我主宰,任物質生活的顛簸,也無損我們的人生。相反,若人的生命的根基僅安立於物質生活之上,則是不安不穩的,若物質生命一倒,其生命亦隨即崩塌(物質生活的起伏無常也不用多說了吧)。這便是為何新亞精神的這種肯定能夠使我們安身立命,能夠在我們的生命裡札根,是再真實不過的東西。
六十年過去了,中國仍是不中國,與它對着幹的新亞書院,有繼續堅守着人文精神的堡壘嗎?恐怕,新亞也早變得不新亞了。新亞人在迎新營中高呼口號,高呼滴血為盟,這一切歷歷在目的真實的畫面,一吹就成了今夜的風。大家在喊口號的同時,有否想到錢唐諸先生在天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