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對人生有多認真?──再看《燒失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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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嚴振邦  難度:★ ☆ ☆ ☆ ☆

 

  看了《燒失樂園》後,讀了豬文的文章,聽了李四私下的解讀, 也去了影後討論會和觀眾討論,發現這電影的確有很多可能的理解。不過正如詮釋學所言,文本本身不一定有一固定意義,是故不同的解讀不一定要分成正確不正確,反而同時豐富了文本的意義,讓我們有更多面向把握文本。

  所以我即管寫一下受李四啟發後,就這《燒失樂園》的另一種可能閱讀。

 

**劇透開始,請注意**

劇照︰鍾秀、海美、Ben(左至右)

第一層解讀:對 Great Hunger 沒有興趣的 Ben

  電影中一對很重要的概念,就是 Little  Hunger 和 Great Hunger。所謂 Little Hunger,即那種對食物﹙以至各種感官享受﹚的索求,而 Great Hunger,就是那種對價值、人生意義的追尋。

  我想,很多看完電影的朋友,也會覺得可以把 Ben 和鍾秀對「Little Hunger」、「Great Hunger」兩種態度配對起來;即Ben 生活無憂,不愁衣食,但卻會對吃意粉十分講究,住的地方也佈置得十分有格調。這好像在暗示,因為 Ben 很富有,所以他對 Great Hunger 方面的追求沒有興趣,而只在意於 Little Hunger 方面的追求。所以會開名車,吃美食,住在有品味的房子中。

  另一方面,鍾秀代表的是一種對 Great Hunger 的追求,他是個「作家」,卻寫不出東西來,因為他找不到他生命的意義,而沒有意義的生命,自然沒有東西值得書寫。直到他遇上海美,一步一步找到生命的價值;這顯現在他最後認定是 Ben 殺了海美,決定要殺死 Ben 後,終於可以在海美的房子,亦即他生命意義的歸屬中,開始寫作。

第二層解讀:對 Great Hunger 有興趣但沒有真正 Great Hunger Ben

  問題是,Ben 真的在 Great Hunger 方面沒有追求嗎?似乎並不。他很有興趣知道鍾秀在寫甚麼,最喜愛哪個作家,甚至會認真的看這作家的小說。他很想了解鍾秀對 Great Hunger 的追求。但另一方面,他聽到海美跟其他朋友說 Great Hunger 和 Little Hunger 的故事時,卻在打呵欠。這代表了甚麼?他不是對 Great Hunger 也有追求嗎?

  用豬文的話,「Ben 並不是那種毫無思考、活得像頭豬的有錢人。他也有着  Great Hunger。他的呵欠真正代表的,是他漠然的態度。」可是,如果他在 Great Hunger 方面感興趣的話,他怎麼會對海美說的話不以為然?

  問題似乎在於,他對 Great Hunger 的追求,只是「有興趣認識」,他本身卻沒有 Great Hunger。所以,他只是有想認識一下,這些真正有着 Great Hunger 的人,追尋的是甚麼,因此才會去看這些書。這也跟他一直以來說他的人生就是「遊戲」不謀而合:因為是遊戲,對有趣的事,他都想去認識一下,就像他去肯雅看看一樣。

  如此閱讀,Ben 和鍾秀可謂以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對待 Great Hunger。Ben 對 Great Hunger 只是有興趣認識,但這 Great Hunger 對他而言並不構成困擾,所以他也沒有真正的 Great Hunger。鍾秀就不一樣:導演一直致力描寫的,就是鍾秀那種尋找生命意義的徬徨躁動。直至他能寫出東西之前,他還是沒有找到生命的意義。這些對他而言都是困擾,因而他有真正的 Great Hunger。

  看到這裡,很多觀眾可能都會想,電影中要帶出的,會不會是追求 Great Hunger ,會比 Little Hunger 的更有價值?此這正正也我們在社會中常常聽到的一個說法:對價值和意義的追求,比對聲色犬馬、口腹享受的追求更有意思。

第三層解讀:同樣有 Great Hunger Ben

  豬文其實也認同 Ben 有着 Great Hunger,「只是他放棄了追尋所謂的意義和價值」,「終究選擇了打呵欠,繼續在一片繁華裡玩着他虛無的燒溫室遊戲」。所以對豬文來說,Ben 對 Great Hunger 不只有興趣,而且是真正有着 Great Hunger,只是他最終自己放棄了追尋意義和價值。不過問題是,有着 Great Hunger 的人,真的可以放棄追尋嗎?如果人餓肚子了,他可以放棄找食物嗎?

  這樣說來,可能我們把 Ben 看成對 Great Hunger 有認知上的興趣,但沒有 Great Hunger 更貼切。

  可是,一定要這樣解讀嗎?

  李四說的一個看法,我認為很有趣,忍不住跟大家分享一下。李四認為,Ben 的遊戲態度,並不是放棄追求 Great Hunger。Ben 當然有 Great Hunger,但他正正是以這遊戲的態度來滿足他的 Great Hunger。

  如此,我認為可以這樣理解 Ben 和鍾秀:鍾秀認為滿足 Great Hunger 的方法,就是去找到一個已存在的意義,找到了就可以好好過活。所以鍾秀一直對所有事都好認真,對事實上有沒有一口井、對海美家裡有沒有一隻貓,都很着緊。如斯認真態度,也反映了在他對生命意義的索求:一直沒有找到,就一直沒意義地活。家中電視長期播着世界大事,但都好像與他無關,他甚至連跟他爸爸連結起來也不可能。在這意義下,他其實對所有東西更加漠然,因為他找不到生命的意義,所以一切東西都好像沒有意義。

  這跟 Ben 形成強烈對比。Ben 並不認為有既定的價值和意義,在等我們尋找。那我們是不是就注定不能滿足 Great Hunger?也不是。Ben 認為,以「遊戲」的態度來面對人生,正正是最好用來滿足 Great Hunger 的方法。如果有所謂人生的意義,它就要我們自己活出來。把生命的意義看成生命中可以「找」到的東西,反而是他覺得最無聊的事,因為根本並不存在。Ben 認清了這個事實,所以用遊戲態度來面對人生,也漠然不屑那些很認真的追尋。因此,令他漠然的不是對 Great Hunger 的滿足,而是認為可以認真地把生命意義找出來的人生態度。

  太認真了,都太認真了。這樣遊戲就不好玩,反而會使人生沒有意義,叫人對一切東西都不感興趣,讓人跌進虛無。就像鍾秀一樣。

「把一樣不存在的東西當成存在」vs.「忘記這個東西不存在」

  我們可以從海美教鍾秀怎樣做默劇,來理解「把一樣不存在的東西當成存在」與「忘記這個東西不存在」態度的分別。

  若我們認真、有意識地去尋找生命的意義,我們就太把這當回事了。「人生的意義」就會長期成為我們的焦點,我們反過來會為其所困着,不能活出生命意義。就像做默劇時,若你努力把不存在的橙子當成存在,你也就太把這不存在的橙子當回事了,反而不可能真正感受到這個橙。因為你一直都努力的把這橙子想像成存在,所以你心中其實知道它並不存在。這會使你不能自如地去「吃橙子」。

  反過來,重要的是,要「忘記這個橙子的不存在」。你要過有意義的生命,正正就是不要好刻意去找生命意義。當你努力的去找時,你無時無刻都在想這件事,更使你不能過有意義的生命。當我們慢慢忘記了要過有意義的生命時,反而可能更有機會過有意義的人生。就像忘記了橙子的不存在,我們才不會受這個不存在的橙子所困,真正「吃橙子」去。

人生作為一場認真的遊戲

  對待自己的生命,我們往往陷於兩難。

  在日常生活中,沒有人能不認真對待自己的生命。考試會不會多一分、工作會不會加一點點薪,我們都在意至極,遑論其他更多的大事。選擇科目、選擇工作、選擇伴侶、決定置不置房子、生不生小孩,全都是極為重要的決定,我們覺得若做錯了決定,人生就差了很多。我們覺得人生可以有價值,問題是我們要做對決定和選擇。

  但到頭來,若我們真的反問自己:做這些事到底有甚至意義呢?好像一時間又答不上來。讀好書為了找到好工作,好的工作為賺多點錢,賺多點錢又為了可以住好點的房子,但這一切一切,問到最後,又是為了甚麼?最終,每個人都得一死,以至所有人類、所有有感生命,幾億年後都可能不復存在。這樣說來,之前這麼認真對待自己的生命,不是顯得很可笑嗎?我們反覆思量下的每一個決定,到頭來其實都無關痛癢。

  所以,其實我們的人生,就不外乎是一場遊戲嗎?我們在世上走了一回,玩了玩幾十年,然後就悄然離去?用這個角度看,我們根本不用認真對待人生,因為一切東西都只是遊戲的一部分。玩一下就好了,人生根本沒有值得我們認真對待理由,無論你多麼認真,到頭來,其實都沒甚麼關係。

  看來,對待人生有兩種極端態度。我們要麼極度認真,覺得一定有點甚麼終極意義,尚待我們發掘出來,要麼把人生當成一場無意義的遊戲,有時玩一下覺得開心就好,根本不用認真對待,玩世不恭,遊戲人間。

  鍾秀可說是以第一種態度來面對人生,但 Ben 是採取第二種遊戲人生的態度嗎?戲裡面交待得並不清楚。因為,就算我們知道 Ben 認為人生不過是一場遊戲,這裡還有兩個可能的選擇:這是一種隨便玩玩的遊戲,還是一場認真的遊戲?

  我們可以想像,如果我們把人生單純看成隨便玩玩的遊戲,它不會有甚麼意義。就像我們玩桌上遊戲,如果玩得不認真,就算多麼好玩的遊戲,也馬上變得沒有意思。遊戲就是要認真,意義才會出來啊。運動也一樣,打場籃球其實也不過是遊戲一場,但就是因為雙方很認真去打,籃球的價值才會出來。

  人生不也一樣嗎?如果我們只把人生看成一場無聊的遊戲,那人生就注定是無聊的了。只有我們十分認真去玩這遊戲,遊戲的意義才會出來,這人生才有機會變得有價值。所以,可能我們不應太過認真去對待它,但又不應太不認真去對待它。

  把人生當成很認真去玩的遊戲,也許正正令人生最有意義。

 

封面底圖︰電影劇照

嚴振邦

為人嚴肅,平常都正經八百,不苟言笑,對運動旅遊美食色情資訊等日常輕鬆話題和說廢話挖苦別人說髒話耍廢搞惡作劇等取樂子的活動可說是全無認識也無興趣更無能力,甚至常不屑那些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終日只懂大言炎炎侃侃而談的人,以至有「嚴肅」的別名。可惜小弟一登場往往氣勢太嚇人,年紀雖輕卻常遭誤認為叔父輩的人物,故又被誤以為叫「鹽叔」——一個叫「鹽」的大叔。有些不認為我江湖地位值得稱「叔」的人,也就只能叫我「呀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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