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認為吃肉有道德問題,但你朋友卻一直在吃肉?

誠邀您加入我們的Patreon計劃,成為會員後登入網站即享免廣告及專屬內容![可按此]

Spread the love

作者:Joe  難度︰★☆☆☆☆

  幾年前辛格(Peter Singer)到香港大學演講,內容當然涉及吃肉的道德問題:辛格反對吃肉(雖非一律),因為他認為現時製造肉食的方式會令大量動物產生大量痛楚,是不道德的。演講之後我與一班同事離開,其中一個同事講,他原本想問辛格怎樣看待吃肉的朋友,可惜沒有被抽中。我當時一心打趣他,笑說這與辛格的理論無關。那同事的解釋,卻令我這幾年一直耿耿於懷:「可是對辛格來說,那些吃肉的朋友都在做壞事啊!」

  當代邏輯發展蓬勃,有不少要歸功於羅素(Bertrand Russell)和懷德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在 1910 、 1912 和 1913 年出版三冊革命性的 Principia Mathematica 。這三冊書言簡意賅,但也花了 360 頁以上才證明 1+1=2 ,三冊合共超過 1800 頁,是二人嘔心瀝血的作品,箇中情誼,自不待說。 1914 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羅素反戰,亦反對英國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甚至間接因此入獄。他的老師懷德海呢?懷德海有三個兒子,其中一個死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對懷德海來說,主張反戰幾乎就等於叫他忘記兒子被殺的仇恨。羅素沒有令懷德海忘記仇恨,懷德海也沒有令羅素放棄反戰,政治上的分歧,反而令這對師徒從此斷交。 1927 年, Principia Mathematica 更新第二版,懷德海拒絕幫忙。

  時間去到二十世紀下半葉,羅素和懷德海的古典邏輯已經成為教科書的標準系統,新一輩的頂尖學者包括紀褚(Peter Geach)和達米特(Michael Dummett)。

  學術界有不少狂人,但就是在這些狂人之中,紀禇也是特別桀驁不馴。他在自傳嘲笑已成名的學者,連教過他的老師也不能幸免。他的文章會挖苦當時的著名哲學家,例如暗示卡納普(Rudolf Carnap)用了一堆符號賣弄花招到頭來還是毫不嚴謹。會讓紀禇流露敬意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著名大哲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另一個是分析哲學老祖宗弗列格(Gottlob Frege)。紀禇稱讚弗列格即使不用邏輯符號,文章也十分嚴謹。他將維根斯坦比作亞里士多德,將弗列格比作柏拉圖。著名的「Frege-Geach Problem」其實由紀禇提出,但紀禇每次都會強調那是弗列格創見,將功勞全給弗列格。然而,紀禇其實知道弗列格是德國激進的民族主義者,也知道弗列格是反猶太主義者。紀禇不是猶太人,但他有波蘭血統,弗列格所熱衷的極端政治思想,正正就是令波蘭陷入戰火的原因。 1945 年紀禇亟欲前往波蘭,因為那一年德國戰敗,波蘭脫離戰火,他想親身去波蘭做戰後重建,其後輾轉經過多重波折,方才抵達波蘭。紀禇在 1985 年寫的自傳最後一節是「Poland, 1963–1985」,那一節有波蘭的學術,也有他的波蘭鄉土情。看到自己受戰火摧殘的家鄉,紀禇的內心是怎樣想弗列格?

  比紀禇年輕九歲的達米特同樣是二十世紀下半葉重要的邏輯哲學家,同樣是當時頂尖的哲學家。達米特的畢生志業就是研究弗列格的思想,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他仍然是弗列格思想的第一權威。為甚麼會有人想研究弗列格?因為在羅素和懷德海之前創下古典邏輯雛型、開啟數學哲學上的邏輯主義、引發二十世紀的語言哲學之爭、促成哲學上的語言轉向(linguistic turn)、被許多學者視為分析哲學鼻祖的人,就是弗列格。達米特大概將弗列格看成他的思想偶像,孜孜不倦地收集、分析弗列格的手稿,但偏偏就讓他在弗列格晚年的日記發現弗列格的政治思想。那份日記對達米特的打擊非常大。他知道羅素與弗列格早有私交,馬上聯絡羅素,可是羅素沒有為此而感到困擾。直到 1973 年出版他的心血結晶 Frege: Philosophy of Language ,達米特依然無法釋懷,內心的煎熬逼使他不得不在那本書的序言加上一段話:

There is some irony for me in the fact that the man about whose philosophical views I have devoted, over years, a great deal of time to thinking, was, at least at the end of his life, a virulent racist, specifically an anti-semite. This fact is revealed by a fragment of a diary which survives among Frege’s Nachlass, but which was not published with the rest by Professor Hans Hermes in Freges nachgelassene Schriften. The diary shows Frege to have been a man of extreme right-wing political opinions, bitterly opposed to the parliamentary system, democrats, liberals, Catholics, the French and, above all, Jews, who he thought ought to be deprived of political rights and, preferably, expelled from Germany. When I first read that diary, many years ago, I was deeply shocked, because I had revered Frege as an absolutely rational man, if, perhaps, not a very likeable one. I regret that the editors of Frege’s Nachlass chose to suppress that particular item. From it I learned something about human beings which I should be sorry not to know; perhaps something about Europe, also.

  六月的香港,悲疲交織,屈燥不安,無力感蔓延到全港。八月,深水埗第一次出催淚彈,我和一個同樣住在這區、平日總是滿臉笑容的朋友踢著拖鞋去到附近的西九龍中心,剛從商場推門出去,催淚彈就在我們眼前爆開,白煙冒起,大群街坊爭先走避逃入商場。我留意到朋友在旁邊一直偷偷擦眼,於是問他是否因為催淚煙,他說不是,我當時(腦殘)不加思索便問他是否在哭,他不說話,將頭別了過去。我知道他的政治立場,也知道他與外家政見不合。六月十六日,我和他在港島遊行的時候,他收到外母的問題:「你今天去遊行,有收到$1800嗎?」他告訴我,其實給外家的家用,他有份出。我不知道的是,到了今日,他可以怎樣看待他的外家。

  如果你認為吃肉有道德問題,但你朋友卻一直在吃肉,你可以怎樣看待他?你應該怎樣看待他?如果你認為一件事是錯的,你身邊的人卻做了,你可以怎樣看待他?你應該怎樣看待他?

原文出於紫煙亭。﹚

Joe

坐擁崑崙,舉目皆紫霞,故為《紫煙亭》亭主。閒時下山教育下一代,或嬉笑怒罵,或正襟危坐。攀高山鑽地洞讀哲學,愈讀愈深,便寫寫文章談心得

More Posts - Webs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