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讓我們娛樂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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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水  難度︰★★★☆☆

 

1984 和美麗新世界

  如果要理解我們身處的時代,或許「娛樂」是其中一個最好的關鍵字。我們每一日都沉沒於各色各樣的娛樂之中,例如在地鐵裡,每一個人都低着頭對着螢光幕祈禱。打開社交平台,我們不難發現體育娛樂化、新聞娛樂化、政治娛樂化,每樣東西都經由笑話和幽默感包裝,就連我們自身也在娛樂化。成為社交平台的一個帳戶時,我們用盡渾身解數娛樂別人,又被別人娛樂。我們每一張臉理應都是笑臉,因為這是一個充滿娛樂的年代。

  我們很容易就聯想起歐威爾(George Orwell)和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預言比賽。歐威爾擔心1984近了,赫胥黎卻說等着我們的是一個美麗新世界。如果他們都是上個世紀最偉大的預言家,到底誰的預言成真?波茲曼(Neil Postman)在《娛樂至死》的前言說:「本書的觀點是,歐威爾的預言成空,赫胥黎所言有可能成真。」我們如今須問的是:只是有可能成真嗎?充滿歡笑的年代說明了甚麼?

  或許透過《娛樂至死》,我們可以窺探自己所身處的時代,是否真的娛樂至死。這一切就得由真理是如何呈現,以娛樂方式展現的真理會是怎樣來慢慢說起。

媒體即隱喻

  十誡中的第二誡警示人們:「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甚麼形象彷彿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波茲漫認為誡律揭示的,是一種思考模式的規定,他說:「除非頒布訓誡的人假定,人類的溝通和文化品質有連帶關係,否則把這種禁令納入道德體系實在令人不解。我們或可大膽揣測,若是某個民族性喜繪畫或雕塑,或者習慣以具體圖像來表達思想,當他們受指示要信奉抽象的萬民之神,那種習性就會讓他們無法皈依新神。猶太上帝存在於《聖經》,也籍《聖經》存在,這種前所未有的概念,必須仰賴最高妙的抽象思維。」

  波茲曼的想法當然只是猜測,是否屬實仍可討論,但他的設想卻展示出重要的一點:真理受表達真理的形式所限制。我們常認為真理就是真理,它的內容和真無論如何也不受其他東西所影響。波茲漫卻提醒,人往往忘記了真理亦需要透過某種方式呈現,而表達的方式其實會影響如何理解。以文字或者圖像作為媒介所展現的真理,就已經是截然不同的,所以着重以文字傳達的《聖經》當然不希望教徒習慣透過圖像方式來思考。

  波茲曼稱展現真理的媒體是一種隱喻,他說:「不論我們是藉講話的、書面文字的,或電視攝影機的鏡頭來體驗世界,媒體隱喻都會為我們把世界分類,再排序、建構、放大、縮小、着色,來展現世界的風貌。」媒體之所以為隱喻,其隱在於它不是一種明確的陳述,說明世界是如何如何它反而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安排了我們如何「看見」事物。我們往往透過隱喻以一件物件來比擬另一件物件,借此說明該物應該像甚麼,這是它為隱喻之喻的地方。說媒體就是一種隱喻,亦即是說透過不同媒體來理解事物,我們暗地裡不自覺接受了事物應該是怎樣的模樣。以文字和圖像來理解神,就是兩種說明神該是甚麼模樣的方式,前者可能可以是一種律令和哲理上的撼動,後者則可以是一種感官的刺激,令我們觀感上體驗造物主的神聖和慈祥。

  不同的時代就以不同的媒體來展示真理、公共論述等等。根據波茲曼的描述,十八到二十世紀的美國就經歷了一個重大的轉變,由印刷機時代走向電視機時代,由理性走向娛樂。

印刷機時代與電視機時代

  林肯(Abraham Lincoln)與道格拉斯(Stephen Arnold Douglas)的七場辯論除了是十九世紀美國的政壇大事,在波茲曼眼中,更是十八十九世紀美國「印刷機時代」其中一系列最能反映那時代着重以文字展現真理、公共論述的里程碑。

  林肯與道格拉斯的辯論往往長達數小時,他們討論的內容複雜,牽涉到斯科特案判決和廢奴政策等等,論辯更以嚴謹的論證、推理和反駁方式進行。他們論辯的主張,甚至是回應都是事先寫好的,發言雖然始終有口語元素,但語句結構、修辭方式等都按照書面形式。波茲曼認為,這明顯是跟當時時代的思考和表達方式有關。

  當時展示真理的方式往往是以文字為媒介,透過印刷技術製成書籍或單張來傳播,換言之,無論是傳播者抑或接收者,都是主要以文字來交流和思考。這個着重文字的年代有一個特點,就是注重說明主張、論證,論述前後一致等,強調理性的思考和表達方式。文字雖不一定能帶出理性的論述方式,但對比起比方說圖片、影像等方式,卻是較佳的方式促成理性論述。強調文字加上其他種種原因,就造就了善於理性闡述的時代。

  當去到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開始出現電報和電視等新媒體之後,整個展現真理、公共論述的方式開始出現翻天覆地的轉變。波茲曼認為,美國的電視媒體文化着重的就只有娛樂。電視的功用雖然不限於娛樂,但對於美國人而言,其功用主要就在於提供娛樂。比方說,我們以為最為嚴肅的新聞,在波茲曼眼中亦無非在帶來娛樂。新聞主播員的樣貌理應跟他說的內容無關,但偏偏電視台就會找樣貌端好的男女做主播。而且,他們往往說話的方式都較輕鬆或平和,儘管報導的新聞有多悲慘,這其實亦影響接收者如何理解。更誇張的是,我們甚至有時可以在西方媒體看見性感的天氣女郎和新聞主播,但明明性感跟新聞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凡此種種,都說明了新聞總在娛樂大家。

  這種強調提供娛樂的論述方式,大概壟斷了美國的公共論述。政治、新聞、宗教和教育等等都開始娛樂化,例如政客着重外表,宗教也講究新潮的傳教方法,比方是搞棟篤笑等等,跟以往印刷機時代講求理性論述大相逕庭。波茲曼慨嘆林肯與道格拉斯的辯論,在今時今日實在難以復見。

娛樂至死

  或許我們會認為波茲曼把握錯了各個時代的論述精神,又或者誇大了某些面向,但他的想法無疑能為我們帶來一點啟示。時至今日,我們已經不再處於印刷機時代,甚至不再是電視機的時代,或許大家都會同意,這個年代主舞台是電子產品。如果真的有波茲曼描述的娛樂至死年代,恐怕以電視機作為媒體還不是它的高峰,五花八門的電子產品才令它更上一層樓。

  如果說電視機擅長俘虜我們,只怕我們手上的電話只有過之而無不及。電視的體積太過大了,手機卻可以隨身攜帶,根本就是一部隨身電視,只不過功能比電視還要多,而且以後能做到甚麼更是未知之數。目前它能提供的娛樂方式就已經千變萬化:不僅能供人看影片,更能連接到各式各樣的社交平台,我們的生活就由此從現實伸延到網上。

  使用這些社交平台的方式其實可以有很多,但觀乎目前,社交平台的主要目標還是在於提供娛樂,這大大地影響了我們如何接收和提供資訊。在社交平台,圖像影片往往較易吸引目光,相反長篇大論的文字就吃力不討好。我們現在常說「滑」手機:我們果真不是消化又或者吸收資訊,而是以手指滑動手機來獲取資訊,因為我們習慣圖像表達,而圖像往往能夠令人在短時間內不太費勁地觀看。滑過一張又一張圖片不太需要長時間思考,相反要滑動文字就相對地困難。與這種接收資訊方式相配合的,就是海量的搞笑東西、金句和迷因圖,又或者以生動有趣的影像和文字傳達的新聞、政治宣傳品。這就是說,文字相比起圖像不適合現今的網絡文化,但前者又比起後者較容易促進理性思考、組織理性論述。

  如果說電視機文化會令我們不善思考,只懂得欣賞搞笑節目,那長期浸淫於娛樂至死的網絡文化之中,恐怕我們就更不會思考。至少理性論述對我們而言是陌生且非主流,我們的腦袋只適應生動的圖畫和簡短的說明文字。

美麗新世界

  論述至此,大概我們可以理解以下波茲曼在《娛樂至死》序言的一段話:「歐威爾害怕禁書,赫胥黎害怕沒有理由可禁書,因為再沒有人想讀書。歐威爾擔心有人奪走我們知的權力,赫胥黎害怕有人給得太多,讓我們變得消極、自大。歐威爾擔心真理被隱瞞,赫胥黎害怕我們會造就膚淺文化,滿腦子遲滯、糜爛和愚痴的念頭…歐威爾擔心我們會毀於自身所惡,赫胥黎擔心我們會毀於自身所愛。」

  當整個時代只剩下娛樂,當我們只懂得去創造娛樂,或者被娛樂,我們求的就只有歡笑。我們懶得再去理性思考,我們不再讀書,不再尋求真理,即使有自由亦不懂得運用,即使有民主亦不珍惜,這才是時代最大的危機。在按手機的你,是時侯該想想我們是否身處這樣的年代?


參考書籍

  • 波茲曼著,蔡承志譯。《娛樂至死》,貓頭鷹出版,2007。

原文刊於《號外》

白水

白木浮流水,白字做個水。見人不如見文,見文不如不見。 →→打賞荼毒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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