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之為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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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嚴振邦  圖:譚螢螢  難度:★★☆☆☆

 

  《字花》編輯跟我們約稿時,提議我們可以寫一下哲學其實可以當成玩具看。他的意思並不是我們可以兒嬉地對待哲學 ── 雖然我們閒談間常常也拿哲學出來戲謔一番 ── 而是說可以拓闊「玩具」這概念,用來代表一種從不同角度把玩、賞析、拆解、重組事物的活動。哲學作為「概念的遊戲」,似乎也有可理解為玩具的一面。

  若果只是表面地理解上述說法,似乎說不過去:哲學理論並不是胡亂堆砌,相反,概念湊在一起都有根有據,又怎可以像玩具般隨意拆解、重組?但如果想深一層,我們卻能發現這說法其實饒有深意。雖然哲學使用的概念都不是隨意拼湊,而是一眾哲人深思熟慮的結果,但同時間,我們怎樣把概念組合起來、把哪些概念拉在一起,卻不完全是有意識的自主選擇。社會、文化、傳統、政治等因素,都會在人思考的時候偷偷跑了進來,影響了我們怎樣使用概念。很多時候,就算我們反省再久,都不一定能察覺它們的影響,還自以為十分自主地思考。

  如此,我們只能以某些目光去看問題,未能看到問題的中心,同時也限制了我們的思考,失去了很多看待世界的可能方式,無形中限制了的自由。

海德格:有破壞,有建設

  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就認為以往的文化、哲學、宗教傳統,限制了我們能把握的概念意義,決定了我們看待問題的目光。問題是,人是歷史中的存在者,總不能不在某一個特定的歷史時空中出生,並活在這個歷史給我們的概念世界。

  這些概念是歷史給我們的禮物,因為我們可以馬上用它們來思考。但它們也是歷史帶來的包伏:概念和概念之間的關係,經過歷代的流傳,已經密不可分。我們使用起來,往往不自覺就把這些關係視作自然,教人在處理問題時縛手縛腳:思考問題時,我們不能不用概念。因為擁有概念,所以人能思考,卻使我們只能以它們來思考。離開了既有的概念,我們甚麼都不是,概念是人思考這世界的唯一工具。我們的概念有甚麼限制,我們的思考就有甚麼宰制。

  這時候,我們就看到了哲學作為玩具的第一個特徵了:就像玩樂高積木一樣,有的積木連在一起久沒拆開,想要拆卻不易。我們想砌一架飛機,卻沒有合適的零件,因此我們須讓每一塊積木都可以鬆動出來,才能砌出飛機。

  故此,海德格認為做哲學,不能不「做哲學史」。「做哲學史」時,他就像把積木拆開一樣,打破一些隱含的概念關聯。只有這樣的破壞,我們才可以把零件拿回來,組成新的理論。就像他自己一樣,拿着大刀,走進哲學史,看到笛卡兒,馬上一揮,把知識和確定性這兩個自笛卡兒以來就連在一起的概念分開,他自己的存在論才可以重見天日。

傅柯:一定非這麼砌不可嗎?

  傅柯(Michel Foucault)的哲學計劃跟海德格不同。他不是要研究存在論,而是要把人從不同的壓迫中解放出來。

  從某角度來說,傅柯和海德格的看法很像:傅柯也認為,人作為歷史產物,我們的世界觀很多時都為歷史所決定,因此沒有辦法選擇用哪一個概念系統去看世界。這可以說是對人的壓迫,使得我們不自由。

  有趣的是,人往往對這些壓迫並不自知,並以為都是理所當然。對很多人來說,沒有限制就是自由。我們好像自己喜歡想甚麼就想甚麼,沒有人可以管我的思想,哪裏不自由?但又有否想過,其實人的概念系統都不由我選,我只能在既有的概念系統裏思考,這已經是很大的限制?

  為了把我們從這些壓迫中解放出來,傅柯做的工作,往往就是希望令我們理解到,其實人用的概念,很多都只是歷史上偶然的產物,我們不必一定要如此思考。

  有時候,他做考掘學,就像考古時我們會發現地質裏有很多不同斷層一樣,我們的概念世界其實也有斷層。概念的意涵,也會相對於這些不同的斷層而改變。例如傅柯就發現,在文藝復興時期,現代所謂的瘋子其實並不遭排拒在社會以外,反而還被視為有着神秘力量,可以揭示某些神秘知識的人。把瘋狂與理性對立起來,原來只是現代的事。

  另一些時候,他又會做生成學,去探討某一概念的使用怎樣從歷史上出現。例如「秩序」這概念,其實如何在歷史中生成變化,慢慢變成了今天的樣子?現代人對秩序的崇拜,其實其來有自,卻不是因為秩序本身有甚麼價值,而是由於歷史中發生的種種引致我們今天會這樣思考秩序。

  透過考掘學和生成學,傅柯讓我們看到,我們正在使用的概念、使用這些概念的方法,其實都只是歷史上的偶然,人絕對可以不這樣使用。

  傅柯讓我們看到了,原來我們手上的積本其實可以不這樣砌的。這一步可說十分重要,因有有些積木連在一起太久了,我們根本看不出原來是兩塊積木來。這個發現可以不一定這樣砌的覺醒,可說是很大的進步。

  但問題是,舊的方法用久了,叫人根本就不懂不這樣砌,可以怎辦?在這個時候,哲學之為玩具的重要面向就要登場了:傅柯認為,要真正的自由,我們就要向未知前進,不停嘗試可以怎樣組合手上的積木,讓不同的可能浮現出來。有很多組合方法,是要嘗試過才知道這麼好。可說,不停重新組合才是王道。

德勒茲:不停創新才是王道

  由此,就去到了德勒茲(Gilles Deleuze)的名句:哲學就是不停創造新的概念。很多人評批德勒茲時,德勒茲都會轉去說其他東西。這不是因為他要逃避問題,而是基於他對哲學的看法:如果哲學最終能為我們帶來自由,那麼我們就不一定要用某一套概念去理解那些問題。若然評批者不喜歡,他也樂於用新的概念另一角度去討論。

  所以,我們要做的是刻意不停建立新的砌法,甚至自己動手改動手上的積木,不按其既定的形狀。只有這樣不停的創新,我們才不會受限於舊有的砌法,把玩具的潛能發揮到極限。所以去到最終,哲學不單只是破壞原有的砌法,也不只是發現它們可以有重新組合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我們要把哲學實踐出來,透過不停的「亂砌」,重新組合,實現不同可能,讓我們真正自由。在這意義下,「亂砌」才是真正的哲學。﹙我並沒有所有組合都同等地好之意,有些組合方式可能比另一些更好,但若我們不試試改變,則永不知道有沒有另一可能。﹚

哲學作為玩具

  玩具其實是人開展自己的場所。透過把舊有的組合拆開,用新的方法湊起來,人可說是創造了新的可能。哲學也一樣,如果囿於舊有的概念和組合,很多問題就難以解答,人亦失去了創新能力。只有有意識地把舊有的拆開,儘管只是嘗試一下看看可以產生甚麼,已經為我們帶來新的可能。哲學不單只像玩具,可以把概念拆開;哲學也應該是玩具,因為我們應該不停把概念拆開,重新組合。

 

原文刊於《字花》二零一八年一月刊

嚴振邦

為人嚴肅,平常都正經八百,不苟言笑,對運動旅遊美食色情資訊等日常輕鬆話題和說廢話挖苦別人說髒話耍廢搞惡作劇等取樂子的活動可說是全無認識也無興趣更無能力,甚至常不屑那些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終日只懂大言炎炎侃侃而談的人,以至有「嚴肅」的別名。可惜小弟一登場往往氣勢太嚇人,年紀雖輕卻常遭誤認為叔父輩的人物,故又被誤以為叫「鹽叔」——一個叫「鹽」的大叔。有些不認為我江湖地位值得稱「叔」的人,也就只能叫我「呀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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