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也在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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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豬文  難度:★☆☆☆☆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 張愛玲《愛》

 

愛愛愛?

  愛情重要嗎?對很多人來說,愛情是他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它的意義可能大過事業、物質享受和朋友,為了愛情,人可以放棄追求自己的理想,可以重色輕友。回想一下,我們跟朋友聚會喝酒時,有多少話題是關於愛情的呢?當然,我們都會談起八卦,談起政治,談起工作,但跟伴侶間發生的事總是個縈繞不去的話題,愛情這個話題甚至定義了誰是親密朋友。愛情生活是我們最私密的地方,只有最相熟的人才有權進去。

  在流行文化裡,愛情亦變成了創作的最重要題材。愛情電影多不勝數,流行曲更是十之八九都與愛情有關。誰不曾覺得歌裡的每一句都是在訴說自己的愛情故事?誰不曾因為失戀痛不欲生?究竟,愛情為甚麼如此重要,教我們都死去活來?

喉嚨很乾,所以愛上你的吻?

  「喉嚨很乾,所以愛上你的吻。嘴巴需要覺得像被誰期待過」。[1] 愛情有甚麼意義?有些人可能會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因為這裡根本沒有甚麼高深的道理。就像陳奕迅所唱,我們都只是「低等動物」。愛情的本質不過就是性。無論你把愛情說得有多天花亂墜,其實都是鬼話連篇。

  人,說穿了,不過是一種動物。愛情說穿了,不過是慾望絢麗的包裝。我愛上妳,沒甚麼高尚,就是愛上你的肉體。我離不開的,沒甚麼神秘,就是妳的嘴唇、妳的擁抱、妳的體溫。兩個人互相渴求對方的身體,互相滿足自己的慾望,「愛情不過是這樣」。[2]

  但這種講法,真的能夠解釋愛情在我們生命中的意義嗎?這可能說明了愛情發生的過程,但把握不了愛情對我們的意義。當然,我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有動物的本能,有延續後代的慾望。一開始驅動我們追求愛情的,的確很可能是這些無法抺去的本性。但這就是愛情的全部嗎?當你失去所愛,難道你只是失去一個慾望的對象?當你失戀的痛苦走不出來時,難道你就只像一個很想大魚大肉卻慾求不滿的人嗎?

你快樂嗎?

  「兩個人在一起是為了快樂」── 我們彷佛常常聽到這些「愛情名言」。這些看法主張愛情的重要在於它為我們帶來快樂,在於兩個人一起時的各種甜蜜,在於兩個人去約會,兩個人去看電影,兩個人去散步,兩個人談天說地。愛沒甚麼深奧,也不是單純的本能衝動,就是簡簡單單的快樂。

  就像周杰倫唱的:「我想就這樣牽着妳的手不放開。愛能不能夠永遠單純沒有悲哀。我,想帶妳騎單車。我,想和妳看棒球。想這樣沒擔憂,唱着歌,一直走。」[3]

  這種對愛情的想法或許最為普遍。但如果快樂就是愛情的全部的話,那為甚麼有時我們明明知道跟某人沒可能,在一起註定不快樂,還是會對他夢繫魂牽呢?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港譯:《無痛失戀》,台譯:《王牌冤家》)的結尾中,本來已經「無痛失戀」的男主角面對艱難的抉擇:究竟他希望就這樣「無痛失戀」,還是再一次「痛苦地相愛」呢?他最後選擇了再一次「痛苦地相愛」。

  說到「痛苦地相愛」,《春光乍洩》裡的何寶榮和黎耀輝又是另一對典型。無論他們彼此如何不斷吵架,如何不斷傷害對方,他們總是在抺去重來,總是困在同一個死胡同裡打轉,總是不斷的「重新嚟過」。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是為了快樂的話,這些故事根本無法理解。為甚麼他們在一起如此不快樂,最後還是分不開呢?

在茫茫宇宙中相依為命

  我們都寂寞。

  這種寂寞不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睡覺的寂寞。這個世界充滿了人,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不只有「我」,而是很多很多的「我們」。但「我們」都寂寞。因為我們每一個都從虛無而來,很快又回到虛無裡去。

  縱使我們都知道這世界充斥住別人,但這些「別人」都彷佛與我毫無關係,我仍然孤獨地飄浮在這個寂靜的世界之中。科學家說,我們認識到的「宇宙」,只是整個宇宙不知幾百萬分之一,人渺小得連宇宙究竟有多大都無法想像。我們知道,時間會永不停息地一直繼續走,而我們的生命短暫得像沒存在過一樣。我們在無窮無盡的時間長流之中,在廣闊無邊的宇宙之中,默默地存在着,再默默地死去。

  這種寂寞,是一種存在的空虛。只要我們稍稍把眼光從眼前的事務移開,抬頭望無垠的星空,想像一憶年時間的重量,就能感受這種無處可逃的空虛寂寞。

  我們營營役役,但終究不會在這個無聲的宇宙留下甚麼。我們很清楚自己的終點只有一個,就是死亡。但究竟我會走一條怎麼樣的路去到「死亡」?「死亡」本身又是一個怎麼樣的終點?都不知道。「死亡」充滿不確定,人卻很確定「死亡」是註定的歸宿。

  就像何寶榮和黎耀輝,他們都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叫「伊娃蘇」,但從來不知道要怎樣去「伊娃蘇」,也不知道這個叫「伊娃蘇」的地方實際上是怎樣的。他們只知道要去這個地方,而且,是兩個人去。

  我們不一定要在這無聲的宇宙留下甚麼,至少,在這一剎那的旅途中,人都希望能夠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一起走到終點。至少,二人互相拉扯時,可以活得踏實一點。

  這種噬人的寂寞,連風流的何寶榮,也按奈不住。他在宇宙旅店中,禁不住對黎耀輝說「我淨係想你陪吓我」(「我只是想你陪陪我」)。

  何寶榮和黎耀輝其實就是愛情的寫照。阿根廷,一個異樣的國度,到處都是陌生人,到處都是喧鬧的西班牙文。管他的,何寶榮和黎耀輝只想在那小小的房間裡翻來覆去。任外面的「世界」如何吵吵鬧鬧,他們的世界就只有彼此。他們不是不知道外面那些來來去去的人存在,但唯有對方,才可撐起自己的世界,才可以讓世界充滿色彩。

  我們身處的宇宙又何嘗不是一樣嗎?又有誰不是這個宇宙的過客?又有誰不是陌生人?直到我們找到把自己拉住的那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國度,這個茫茫的宇宙,我們的存在才變得有意義。對,這個宇宙是悲涼而殘酷的,一代一代人生,一代一代人死,但至少,還有你在這裡和我糾纏。

  這也是為甚麼愛情是如此重要,又如此可怕。相濡以沬是可幸的,也是可悲的。在愛情中,我們撐起彼此的世界,也讓彼此綁緊在一起,無法動彈。就像何寶榮和黎耀輝彼此相愛,也讓彼此走不出那小小的房間。失戀不是失去了一個慾望的對象,也不是失去一個快樂的來源,而是整個世界。

  當你失去「他」或「她」的一瞬間,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世界復歸黑白、無聲、寂寥。你又再變回一粒飄浮在無垠宇宙的微塵。

  愛情是甚麼?就是「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

  然後,你與這個人,一起默默地,在這個茫茫宇宙相依為命。

  就如何寶榮和黎耀輝,在陌生的國度,跳起一支只有彼此的探戈。

後記:祝大家白色情人節快樂~找到人跟你相濡以沬的,恭喜恭喜。沒有的,記得我們還可以相忘於江湖。

 

注腳:

[1] 《低等動物》唱:陳奕迅;詞:黃偉文

[2] 同上

[3] 《簡單愛》唱:周杰倫;詞:徐若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