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rek Parfit 哲學的慰藉:從自我說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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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K Kong  難度:★★★☆☆   

 

  Derek Parfit (1942-2017) ,這位英美哲學界的巨人,剛剛突然去世了。他分析議題,經常都是抽絲剝繭、條理分明。我當然沒有見過他真人,但他論述自我同一性(Personal Identity)的文章幾乎是分析形上學必讀的,而其道德哲學見解亦是一流。

  一般哲學學生閱讀過他的作品後,通常的反應都是「很清楚但很長」、「概念區分得很仔細,但是太多很難記住」。Parfit 的大部頭著作,出過幾本在此不贅,而當中都是以討論道德哲學為主。

  其實他處理自我同一性問題,最終關懷的都圍繞着道德哲學:未來的「我」與現在的我似乎是同一個人,因此我才會關心將來的「我」的福祉。我會儲起一些錢去幫助未來的「我」生活,而不是幫助別人,因為那是我自己啊。

  但是,未來的人與你是同一個人這事,真的有明確與絕對的答案嗎?這個問題又真的至關重要嗎?Parfit 反思的正是此問題。

1. 大腦分割的思想實驗

  Parfit 分析了一個思想實驗:

  試想像一位喪心病狂的腦科醫師把你捉走,並且麻醉了你,要對你進行一項瘋狂的手術。手術要將你的左右腦分開,並將你的左腦移植到身體甲,右腦移植到身體乙,並將你的原有的身體燒毀。甲與乙兩副身體都同樣是由你舊身體的幹細胞複製出來,所以兩副身體並沒有差異。

  好了。如此高難度的手術竟然成功了。讓我們叫身體甲為「小甲」,身體乙為「小乙」。

  但是,手術後,你會是小甲還是小乙?

  這裡只有三個可能的答案:
  一. 只有小甲或者小乙其中一個是你。
  二. 兩個都是你。
  三. 兩個都不是你。

  第一個答覆是不合理的:兩副身體在是完全沒有差異的,不見得我們有甚麼理由支持身體甲或是身體乙才是你。可見,此答案難免武斷。

  第二個答覆亦不合理,我們甚至有邏輯上的理由反對這個回答。如果小甲與小乙都是你,小甲必定與小乙為同一個人。但明顯他們不會是同一個人。他們可以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也可以過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如果小甲在地方 A 殺了人,我們不會把當時在地方 B 的小乙關起來。

  第三個答覆呢?如果前面的兩個答覆都不合理的話,那似乎就剩下這一個回答是可以的了。但這回答本身合理嗎?手術過後,小甲與小乙都不是你。可是,這等同是手術過後,你已經死了。即使小甲或小乙可以如何流暢地說出你過去的故事、你認識的人與事或你一早計劃好的旅程等等,你就是死了。真的嗎?這同樣令人難以置信。

  問題是,你的心理特質,包括記憶、性格與獨有的思想,都還在「活着」啊。這些難道不是構成你人格身分的最重要印記嗎?怎能夠說你已經死了呢!再試想像手術中小乙出了問題死去了,或者是一開始醫師就只準備了一副身體,手術過後,你的右腦失掉了。但你的左腦與你所有的心理特質都在左腦與小甲內續存下來了。在這個情況下,你當然不會是死去了。相反,手術過後,你是幸存下來了。這個情況與之前的兩邊腦袋與兩個身體都續存下來沒有很多分別,差異就只是多了一個手術完成品而已。

  以 Parfit 的話來說,就是「雙重成功不會是失敗」,我們不會接受第三個答案。

2. 存活(survival)才是至關重要的

  所有可能答覆都不能夠令人滿意之際,最終 Parfit 大膽下了一個結論,就是這條關於自我同一性的問題根本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問題是,帶着你種種心理特質與印記的小甲或者小乙,是否存活了下來。

  如果你當初不是被醫師捉去,而是你自願走去找他做這個手術,因為你知道自己的身體除了腦袋的部分之外都快要壞掉了。怎料他為了防止單一身體的全腦移植手術失敗,選擇作兩副身體的腦分割移植,結果手術後如前所述的小甲與小乙便出現了。你會認為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難道只有一個存活下來才是好事,而兩個存活下來就是壞事嗎?恰當的想法應該是兩個都存活下來了,無論如何都不會比一個或者沒有人存活下來的結果為差。

  這樣的話,即使兩個都存活下來導致了關於你的自我身分難題,這亦不會是較之於不做手術等待身體壞掉而死或只有一個存活下來的情況為差。

  因此,Parfit 認為最為要緊的東西,乃是你的種種心理特質與印記都得以在小甲或小乙裡,續存下去。在自我同一性的問題上,無論答案是如何,即無論你是小甲還是小乙,得以續存的這個重要事實都是不受影響的。

  如果小甲與小乙逃離了醫師的控制,這裡就有兩個存活者了。而你…… 誰是你呢?管他的。小甲與小乙往後的身心健康與生活質素才是重要的問題吧。

Derek Parfit (1942-2017) source:thetimes.co.uk

3. Parfit 理論的哲學啟示:自我、他人、死亡

  Parfit 這種對自我的看法,看似只是一個形上學的立場,但其實對各種倫理學,以致至人生問題有很大影響。因為這種想法完全改變了我們如何理解所謂過去的「我」與將來的「我」。

  經過上述的討論之後,Parfit 說明了自我的同一性問題不重要而且沒有一個絕對的答案,所以我們並不能直截了當地說十年前的「我」,或十年後的「我」,跟我都是同一個人。我們只能說他們都跟我有某種心理連繫,我續存了十年前的「我」的心理特質與印記,十年後的「我」又續存了現在的我的心理特質與印記(這就像小甲/小乙跟你的關係一樣,你們都共同擁有一些心理特質與印記)。

  但是,隨着時間流逝,我們不但會慢慢失去愈來愈多記憶,而且我們各種心理特質都會完全改變(例如或許現在的我很喜歡哲學,但三十年後的「我」不再喜歡哲學)。這個事實可以用來說,時間會使得不同時間點上的「我」之間的心理聯繫變得愈來愈薄弱,最終三十年後的「我」其實已經不再是現在的我的續存,而現在的我其實也已經不再是三十年前的「我」的續存了。

  那麼當三十年後我們心理特質大大轉變了時,三十年後的我們其實就跟一個「他人」沒有根本上的分別。Parfit 指出,其實,幫助未來的「我」與幫助陌生人,根本沒有分別!既然我們願意一日付出十多個小時工作,為了未來的「我」作生涯規劃,為何我們不可以為了他人付出若干的代價呢?

  Parfit 的哲學想要深深地撼動我們日常的價值觀。我們一般認為,為了自己將來的利益行事,總是理所當然。我們認為選擇不把錢捐給慈善機構而儲起來留給很多年後的自己是合理的,因為很多年後的自己跟現在的你是同一個人。

  但是,一旦反思,你便會發覺我們根本不能說很多年後的「你」跟現在的你是同一個人。重要的東西不外乎是心理特質與印記的續存,特別是你與未來的「你」共享一些珍貴的記憶。既然如此,你就會進一步發現其實你與很多年後的「你」是如此不同。不同的程度隨着年月增加,甚至可能就如現在的你與某個陌生人一樣不同。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其實與為了他人行事,沒有本質上的區別,而就只有程度上的分別而已。那麼,為了很多年後的自己而不幫現在身邊的陌生人一事,便顯得不再那麼理所當然了。這種對將來的「我」的新理解,使得將來「我」不再像看起來那麼重要,也使得利他的行為變得更容易。

  甚至,若果察覺到自我存活會隨着年月記憶轉變而消亡,我們就會發現,死亡根本不是我們所想般,是自我這個東西由存在變到不存在。走向死亡就算再可怕,其實也就不過與自我隨着年月成長而改變一樣可怕了吧。

  難怪Parfit 談到死亡時說:

「與其說『我將會死亡』,我更應該說『不會再有一些未來的經驗,以某種方式,與現在的經驗有關聯了』 …… 因為這樣提醒了我實情是怎樣的,如此的重新描述可會讓這個(人會死亡的)事實變得沒有那麼令人沮喪。」

(”Instead of saying, ‘I shall be dead,’ I should say, ‘There will be no future experiences that will be related, in certain ways, to these present experiences,’…Because it reminds me what this fact involves, this redescription makes this fact less depressing.”)(見 注1與2)

  對他來說,這就是一種真理所帶來的解脫與慰藉。

  對於所以其他人來說,即使不同意 Parfit 的觀點,我相信,知道他有這一番信念之後,我們心裡都有一種莫名的顫動。或者,我們都可以從中得到了一種慰藉,也許可以對他的死看開一點。

 

4. 後記

  關於大腦分割的思想實驗的一些想法:有人可能會想強調左腦或者右腦是比另一半腦袋更加重要,由此推論小甲或是小乙才是手術後的你。就此,我們可以改一改那個思想實驗來令這回應無效,例如我們將故事設定為複製兩個完全一樣的大腦而非將它分割開左與右。當然,這個設定似乎在醫學技術上比原先的更難實現,但的確是令上述的回應無關重要。

  這篇文章寫得比較急,請容筆者日後寫些後續補充。誠然,要談 Parfit 以上看法的哲學影響,不能夠抄小路,似乎應該慢慢走一次,端詳一眾哲學家的討論。

 

新聞參考:
1. http://patch.com/new-york/new-york-city/derek-parfit-renowned-philosopher-ethics-mind-metaphysics-dies-74
2. http://www.philomedium.com/report/79803?utm_source=FB&utm_medium=referral&utm_campaign=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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