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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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水        難度：★★☆☆☆

 

虛無者

　　假如母親不幸離世，你會有何感受呢？你會難過，你會傷心，你會寢食難安，因為你是一個正常的人。但卡謬《異鄉人》的男主角卻絕不正常，他不但感覺不了半點兒的悲傷，他還在母親的葬禮隔天若無其事的跟女朋友做愛。漫畫家古谷實作品《庸才》中的住田也不惶多讓，他向來無所事事，既不知道生而為人所為何事，亦不知未來應何去何從。有天他蓄意的謀殺了自己的父親，但他居然沒有半點內疚感，第二天還是如常過活。

　　像住田這類人在不同的文學作品一直從不缺席，也許我們可以在村上春樹還有太宰治的書中找到他們。他們的生命彌漫着一種虛無的灰白色調，而彷彿這種人不只活在文學作品之中，在歷史上亦可以看得見其身影。這種風潮也許減退了，但卻未完全退場──這種人可能就是我們身邊的人，甚或是我們自己。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

　　上述的那種人對生活大部份事情都表現出一種冷淡──冷淡並不是說什麼都不會做，每天獨留在家面對七彩的電腦熒光幕直至老死病死。相反，這種與世隔絕的人反而對生命未必一定失去所有熱情，至少他們對電玩動漫等東西還帶有強烈的興趣。

　　其實，這種冷淡應該用「無所謂」來理解。無所謂就是指他們對做或不做某些事情都沒有任何意見。吃好東西還是不吃，不要緊。要買這件衣服還是不買，我沒有什麼意見。這個星期日要去看電影？隨便。總之生命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很難令他們提得起興趣，無論如何也不會令他們有什麼感覺。做和不做對他們而言都是一樣的。他們就好像一個行屍走肉的機械人，雖然活在世上，但無時無刻都抽離於世上。

　　在最極端的情況，什麼道德規範，還有他人乃至自己的生命對於他們來說也是無關痛癢的。在大庭廣眾的目光下做愛、跟好友妻子鬼混，甚或是亂倫，這些在一般人看來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在他們眼中其實不重要，做了也不會感到絲毫的道德責備。大抵他們想到的就只有事後想抽根煙。而對於別人乃至自己的生命，他們也不會珍惜，有人死大概就好像有一隻螻蟻死在他們面前，既說不上開心，亦談不上傷心，哪管那個人是自己的父親母親，又或者是自己。

　　這種徹徹底底的虛無，用米蘭昆德拉的話來形容，就是終極的「輕」。他們雖然存在，但存在一切的事都與他們似是無關，他們從未有感受過生命的重量，人生輕得彷彿不曾存在過。最可悲的是，他們活着雖說找不到什麼意義促使他們充實自己，但虛無至極時，他們連放棄自己的生命也感到無所謂，於是只能每天日復日的苟延殘喘，只帶着做人最基本的食色慾望過活。他們不過是在生存，而並非生活。

上帝已死

　　為什麼一個人會淪落到如此？要解釋可能可以很多的原因。可能那些人自小得不到家庭的關注，又可能他們被沉悶而且機械式的上班生活磨平了生活的意志，亦有可能是他們失去了至愛令得他們從此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

　　個人的理由要回到個人的歷史追尋，但時代呢？時代有沒有任何大環境的轉變而令得現代人特別容易墜進虛無的深淵去？若果你問尼采，或許他會回答你：因為上帝已死。

　　宗教存在的意義除了是解釋世界的起源，更重要的是給予世界一個意義，從而令人類在生命中的苦難或者人生的虛無找到存在的理由。世界就好像是一間漆黑一片的房間，在偌大的天地之間，我們驚惶失惜，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的到來到底有何目的，亦不知往後應該何去何從。人生暗淡無光，只因漫無目的，不可終日。聖經在此時就走出來跟你說，上帝七日創世，用泥土造人，天地充溢生機，而人類又得到愛人的能力，存在頓時充滿意義。而且現實是一場苦難，但死後有天堂的救贖，所以生命還值得期待。而尼彩就曾說過：「He who has a why to live can bear almost any how.」 （Twilight of the Idols）人生就是有太多的不知如何如何，上帝就給你一個為什麼，讓你能夠好好活下去。

　　可是西方文化走到現代，宗教對人類的影響力一天比一天薄弱，上帝在西方文化已經死去，而上帝的死亡沒有令人類變得更加自由。人類只變得前所未有的空虛。上帝離棄人類之後，一切失去了法度，一切都被允許，但允許跟不允許已經沒有太大分別了，因為人類沒有了依歸，不知應如何安身立命，亦不知以後應該如何活下去，生命的一切一切自自然然變得沒有所謂。沒有了上帝，人類就只剩下自己可以倚靠。所以上帝死後，西方社會最迫切的問題，是思考在沒有上帝的世界，人類還可以怎樣活下去。

　　人類的虛無，既是一個客觀問題，又是一個時代的問題。它是客觀的問題，因為人類總需要為自己的存在尋找一點理由，否則薛西弗斯則無法永無止境的推石頭。可是它亦是一個時代問題，這個年代的人特別虛無，因為現代到來，上帝已不再眷顧我們了。黑暗降臨，這正是挑燈尋找自己存在目的的年代。